未央宫内,众目睽睽之下,蔡琰在仙姝面前自取其辱,破防跑路,大概率很在最多半年内,传遍大汉十三州。
没办法,围观的人太多了,公卿重臣,黄门宫女,甚至还有不日会屯驻宛城的凉州武夫张济
姜睿则是没怎么放心上了。
对他而言,这不过是场无聊的插曲,一个文艺女青年在错误的时间、错误的地点,进行的一场注定社死的自取其辱表演。
未央宫的宴飨结束后,姜睿则是让刘协将贾诩、张济、段煨三人唤至一处僻静偏殿。
刘协虽然不解其意,但还是立刻照办。
很快,贾诩、张济、段煨三人怀着些许忐忑和好奇,来到了偏殿。
姜睿屏退了左右侍从。
殿内只剩下姜睿、刘协以及贾诩三人。
姜睿没有绕圈子,直接开口,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。
“你们三人,谁见过董卓之父,董君雅?”
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三人俱是一怔,面面相觑。
姜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董卓已故多年的父亲?
段煨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回先生,煨年轻时游历陇西,曾与董君雅有过一面之缘。”
“董君雅形貌如何?”姜睿追问。
段煨努力回忆:“董君雅…身量不高,约七尺有余,身形亦非魁伟。与董卓之雄壮肥硕,迥然相异。”
“末将当时以为董卓之雄武,或承其母池阳君之血脉。然…”
他摇摇头,显然也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。
姜睿微微颔首,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推论:“董卓,或为司马儁之私生子。换言之,乃京兆尹司马防之异母兄弟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这……”
“绝无可能!先生此言大谬!!”
贾诩、张济、段煨三人几乎同时失声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!
刘协也惊得从坐席上直起了身子,觉得这说法太过荒诞!
董卓,那个屠戮公卿、焚烧雒阳、秽乱宫闱、凶残暴虐的凉州武夫头子,怎么可能是河内名门、累世经学的司马氏血脉?!这简直是天方夜谭!
姜睿不慌不忙,开始摆出他的“证据”。
“董卓,字仲颖。‘仲’表排行,‘颖’指其生于颍川。其父董君雅时任颍川轮氏县尉,而当时的颍川太守,正是司马防之父,司马儁。时间、地点,都对得上。”
“而司马儁‘长八尺三寸,腰带十围,仪状魁岸,与众有异’,是个高大魁梧的伟男子。董卓‘素肥,旅力少比’,也是身材肥壮魁梧。而司马防的儿子司马朗,年少时因‘身体壮大’而被怀疑虚报年龄。这身材特征,河内司马氏一脉相承,与董君雅并不相似。”
“最后,。”姜睿抛出了最关键的疑点,“董卓入京后,迁都长安,时任治书御史的司马防也在迁徙之列。但司马防让其子司马朗携家眷返乡,被人告发。董卓抓到司马朗后,非但未加责罚,反而说:‘卿与吾亡儿同岁,几大相负!’以董卓之暴虐,对言语冒犯者动辄杀戮,为何独独对司马朗如此宽容?甚至后来依然重用留在长安的司马防,委以京兆尹、司隶校尉等要职。这难道不奇怪吗?”
姜睿看着陷入沉思的三人,概括出这样的一个故事轮廓。
在董卓父亲在颍川任职期间,他的上级司马儁做了隔壁老司马,生下了董卓。
后来董卓跟随父亲返回凉州,很可能也发现自己和生父的差异,甚至通过其母知晓自己的身世。
后面因缘际会,入主朝廷,也发现了司马朗和自己儿子或者年轻时候自己的高度相似,意识到了某些关系。于是,他放任司马朗自由离开朝廷,并对留在朝廷里的司马防多加照顾。
殿内一片寂静。
贾诩、张济、段煨,连同刘协,都被这个离奇却又似乎能自圆其说的推测惊呆了。
贾诩眉头紧锁,努力回忆着,缓缓道:“经先生一提,下官想起来了。昔年下官初举孝廉,曾于雒阳街市,偶然得见司马儁公。其身材魁梧高大,如今细思,确与董卓有几分神似……”
张济和段煨彻底石化!
他们跟随董卓多年,对其身材样貌再熟悉不过。此刻将司马儁(八尺三寸,腰带十围)、司马朗(身体壮大)、董卓(素肥魁岸)的形象在脑中重叠,越想越是心惊!
那个被他们视为凉州武夫代表的董太师,身体里竟流淌着关东名门河内司马氏的血液?
“竟是…如此?!”段煨喃喃自语,猛然回想董卓迁都长安后,曾经在郿坞设宴,宴请诸将。
当时董卓曾经在醉酒后,说过一段醉话。
“那些世家,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老子?老子身上流着的血,比他们高贵多了!“
当时诸将只当是醉汉妄言,如今想来,八成是酒后吐真言。
刘协依旧傻傻地站在原地,小脸上表情变幻莫测。
那个曾经是他童年梦魇、给他留下无尽心理阴影的残暴太师董卓…竟然是未来搞出“指洛水为誓”的曹魏权臣司马懿的叔父?
他猛地想起姜睿给他的史料中,关于曹操对司马懿的评价——“魏武察帝(司马懿)有雄豪志…又尝梦三马同食一槽,甚恶焉。”
莫非未来的曹操在司马懿那同样魁伟的身影上,看到了昔日董卓那令人恐惧的阴影?!
难怪刚才在宫宴上,姜先生会多看京兆尹司马防几眼!
董卓身世的惊人猜测所带来的震动尚未完全平息,姜睿便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层、更现实的朝堂格局。
“天下崩坏至此,非一日之寒,根子,在那些盘踞关东、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,尤其是那些自诩清流、把持朝局的士族。”
“世家大族兼并土地,使百姓流离失所。垄断察举征辟,官位只在几姓子弟中流转。关西才俊,尤其是凉州武人,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粗鄙蛮夷,轻贱打压,视若草芥!”
姜睿看了一眼张济、段煨,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深切的认同和压抑的怒火。
连同样是出身凉州士族的贾诩也微微颔首,显然想起昔日在雒阳担任郎官,却仕途不顺,郁郁不得志,连看病的药钱都不够了。
接着,他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观点。
“董卓进京,幕后推手乃是汝南袁氏。”
“董卓曾是袁隗门生,被袁隗征辟为并州刺史。袁绍招他入京,本意是借其兵力对付宦官。董卓初入雒阳,仅带三千人马。他‘夜出昼入’虚张声势之说,时间上漏洞百出,难以尽信。”
“他之所以能迅速吞并何进旧部、收服并州军(如张辽),背后若没有袁氏这等庞然大物的默许乃至支持,岂能如此顺利?鲍信看出董卓野心,向袁绍预警,反遭排挤,被迫出走。吕布杀丁原投董,张辽等并州将领归附,恐怕也都是看清了当时袁家欲清洗何进势力、需要董卓这把刀的形势,顺势而为。”
贾诩、张济、段煨三人闻言,仔细回想当年雒阳剧变时的种种蹊跷,不禁悚然。
许多当时觉得董卓运气太好、行事过于顺畅的细节,如今看来,确实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。
而这双大手,极有可能就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!
姜睿继续剥丝抽茧:“董卓上台后,为何急于为党人翻案,大力提拔关东名士(荀爽、蔡邕等),甚至将韩馥、刘岱等人派往地方担任要职,甚至容忍反目的袁绍,授渤海太守。他天真地以为,通过这些举措,自己就能融入士族,成为他们的一员。”
“然而,那些被他委以重任的地方太守,十一月受封,十二月回到地方就纷纷起兵讨董。扣除路途时间,几乎可以断定,这些人在雒阳时就已经串联好了!董卓完全被当成了棋子利用,直到刀兵加身,他才幡然醒悟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。”
“先生此言,让人茅塞顿开,下官受教了。董卓初入雒阳,许是自以为身负河内司马血脉,又得袁家‘青睐’,便真当自己是半个关东士族了。他想‘归乡’,想融入关东士族…却不知关东士族从未真正接纳过他,只当他是条咬人的恶犬。一朝醒悟,便是万劫不复…””
贾诩也是恍然大悟,袁家低估了董卓的凶悍,董卓也低估了袁家布局之深、算计之狠。
当董卓提出废立皇帝时,却没想到袁绍竟在朝堂上公然反对,将他斥为国贼!
至此,董卓才彻底明白,自己已被袁家抛弃,成了替罪羊。
这才有了屠戮袁隗满门,血洗关东名士。
“然袁绍、袁术早已脱身,袁氏根基未损,反借董卓之暴,收天下人心,成讨董盟主,裂土称雄!而袁隗之死,袁氏分裂为绍、术二雄,内耗不休,终失问鼎之机。”
贾诩苦笑一声,连连摇头。
“董仲颖,你一生残暴,原来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。“
张济和段煨听得目瞪口呆。
感情董卓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纯粹的凉州人看?
他知道了自己是河内司马的血脉,当年他带兵入京,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是游子归乡,回去当关东名士?
结果一直当舔狗的董卓,发现人家根本瞧不上他,只是把他当工具用,这才心灰意冷,彻底黑化,决意回关中老巢。
就像普构和梅姐夫多年来,一直是欧美的舔狗,结果发现北约扩张没停下,快把二毛给吞了,最后彻底幻灭,反手就是一个特别军事行动。
刘协的身体微微颤抖,回想起姜睿之前给予的史料,他终于明白了!
董卓的暴虐非是无源之水,袁家的伪善才是真正的祸根!
是袁家先点燃了那把将汉室基业付之一炬的火!而董卓,不过是他们用完即弃的替罪羊!
没有董卓后期与士族的决裂和疯狂,恐怕未来篡汉的就不是曹氏或司马氏,而是根基更深厚的袁家了。
“此事三位心中有数即可,不必外传。”姜睿对贾诩、张济、段煨叮嘱道。
三人神色复杂地领命,告退离去。
今日听闻的隐秘,足以让他们重新审视过去的许多人和事。
偏殿内只剩下姜睿和刘协。
姜睿继续给年轻的皇帝灌输“帝王心术”。
“经此一事,你须明白,不可过度倚赖朝中任何一派,尤其是关东士族。此前因李傕、郭汜高压,他们尚能团结对外。一旦外部压力减轻,内部争权夺利必起。就连皇后之父伏完,也是出身关东士族,乃是优柔寡断、明哲保身之人,关键时刻未必可靠。”
“为君者,重在制衡。你可有意扶持凉州军将,但需分而治之,甚至未来可适度起用宦官为耳目,但切记,宦官可用于监察吏治、探听民情,若是让他们去插手具体政务、甚至掌控财政和军权,就是舍本逐末!”
“还可并提拔一些有真才实学,家世不显赫的寒门子弟,打破士族对官位的垄断。”
刘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知道姜睿口中的“寒门子弟”不是什么平头百姓,而是赵云,姜维这种郡望出身,家世谈不上显赫。
他进一步分析士族内部的矛盾:“关东士族也非铁板一块。按地域可分兖州、颍川、河北、河东、荆襄、徐州、江东等集团,彼此利益并不一致,互有猜忌。”
刘协点点头。
这不就是拉一派打一派的路子嘛。
不过稍有不慎,可能就会翻车
曹操为何差点在兖州被吕布端了老巢?
就因为他重用颍川士族,触怒了本土兖州士族利益,又把边让给灭族了,还分配土地给青州黄巾,引得兖州士族不满,最终导致陈宫、张邈引吕布反叛。
后面刘禅为什么在诸葛瞻完蛋后,放弃坚守成都,选择开门投降了?
还不是刘备入川,本质就是一群外来户来鸠占鹊巢。
益州本地士族本来以为换个老板还能吃上肉。
结果发现是“荆州人吃肉,东州人喝汤,益州人舔碗”的套路。
然后邓艾打到成都城下,益州人就来喜迎王师了。
接着,姜睿开始为刘协规划更长远的基本盘战略:“要扩大统治根基,必须掌控更多的土地和人口。如今三辅,弘农甚至雒阳历经战乱饥荒,十室九空,荒地无主,这正是机会!”
他向刘协介绍了后世被证明行之有效的制度:“你可试行‘均田制’,将无主土地分配给流民和退役士兵,让他们安居乐业。同时行‘府兵制’,授田之丁,即为府兵!农时耕种,闲时操练,战时出征,寓兵于农,兵农合一!免除其租庸调(赋税劳役),以田养兵!”
“再加上‘租庸调制’,合理征收粮、绢、役,保证国家赋税。记住,朝廷直接掌控的土地越多,能动员的府兵就越多,你的实力就越强,越不受制于豪强士族。”
说到这里,姜睿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东汉的立国根基:“后汉立国,乃背弃黎庶,光武刘秀,倚仗南阳、河北豪强(耿弇、寇恂、马援等)起家。光武终其一生,未能完成全国田亩清丈!其不信任民众,故废前汉‘都试’(地方定期军事演习考核),不行全民动员。后汉一郡兵力,不过四千,仅为前汉十分之一!兵力不足,则仰仗太守私兵、地方游侠、乃至属国胡兵!名为中央,实为豪强共治!”
嗯,我东汉在开国皇帝时期,居然会出现强项令,不可理喻。
西汉初期,廷尉府的吏员去诸侯王的都城王宫里把诸侯王捆走,也就是一条绳子的事情,拿你个家奴还需要通报公主?
“反观前汉,高皇帝以土地封赏士卒!公乘爵位,赐田五百亩、马五匹、牛两头、车两乘、宅一区!汉初,天下四成田土在士兵之手!男子二十傅籍,郡国服役一年,京师或边塞一年,全国常备军逾百万!武帝时,郡国兵四五十万,塞卒六十万戍边屯田,楼船兵二十万征南越!长安卫士四万五千,三辅中尉统兵数万!此乃扎根万民之力!”
姜睿说的很清楚了。
一个是建立在人民基础上,一个是建立在豪强联盟基础上,动员力和稳定性天差地别。
不然为什么历史上东汉的士族比西汉的豪强观感好太多了?
因为西汉豪强存在感都不强,何来观感,西汉豪强给人第一印象就是被刘小猪爆杀。
光是一个党锢之祸,士族的的表现力就爆杀了整个西汉豪强的存在感。
刘协听得心神激荡。
姜睿的剖析,将两汉兴衰的根本差异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。
西汉的强盛源于国家对土地和兵源的强力掌控,而东汉的衰微则始于对豪强士族的妥协依赖!
他父亲灵帝重用宦官和外戚、试图卖官鬻爵敛财、组建西园军……
还不是为了对抗士族?
这些闻所未闻的制度和理念,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。
他意识到,要想真正中兴汉室,不能只依赖现有的腐朽框架,必须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,建立新的根基。
“好了,今日说的够多了。那些宴席上的器皿,都留给你了。”姜睿结束了长篇大论。
刘协闻言一喜,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杯、温润的骨瓷碗、精美的不锈钢餐具,在他眼中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,这下算是发了一笔小财。
这时,刘协又想起一事,面带忧色地说:“姜先生,蔡琰大家之事……她今日受此打击,回去后恐会闭门不出,甚至……此事若传开,恐怕会在士林中引起非议。毕竟她身份特殊,乃蔡中郎之女……”
姜睿皱了皱眉,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。
这女人真是麻烦,心理承受能力太差,还爱给自己加戏。
姜睿本来懒得管她,但是一想到以后可能有用得上她的地方,便沉声道,“这样,过几日我给她送些我那边的胭脂,陆鸢所着衣衫样式,并养生之法予她。权当…翻阅蔡邕藏书之酬。”
他特别强调了一句:“还有,不许给我立生祠!我不需要香火供奉!”
刘协连忙答应:“朕明白,先生放心!”
交代完毕,姜睿不再停留,心念一动,时空门开启,他一步踏入,消失在一片幽蓝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