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平二年(公元195年),长安
未央宫正殿后方的寝宫“温室殿”内,炭盆烧得通红,却始终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、深入骨髓的沉重压抑。
年仅十五岁的天子刘协刚刚放下手中的笔,叹了口气。
他面前的宽大的御案上,铺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,上面墨迹未干,正是他刚刚“草拟”好的诏书。
擢升大司农朱儁为骠骑将军,持节,讨伐关东不臣。
笔迹清隽,力透帛背,却全然不是自己的意志。
刘协甚至能想象到李傕那粗豪又不耐烦的语气:“关东群丑,不服王化,当遣老成持重之臣讨之。朱公伟名望足矣!
少年天子轻轻吁了一口气,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力。他走到窗边,望向庭院中枯寂的景色。李傕、郭汜、樊稠……这些武夫只知道争权夺利,互相倾轧,何曾真正将社稷安危、百姓生死放在心上?
他们甚至懒得时时来操控他这个小皇帝,只因他手中并无实权,翻不出他们的掌心。
他想起颠沛流离的童年,从董卓废立到被迫西迁长安,一路上见过的血腥与混乱;想起初到长安时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,早已被现实击得粉碎。
如今,他困在这未央宫中,如同笼中之鸟,连吃穿用度都时常短缺。关中大饥,长安人相食,未央宫的膳食用度也大幅缩减,往日的珍馐美味已成奢望,能吃饱已属不易,肉食更是难得一见。
他这个天子,连城中饥民的一口粟米都无力保全,更遑论掌控那些骄兵悍将的心?
“高祖皇帝……光武皇帝……列祖列宗……”刘协低声喃喃,语气中充满了迷茫与苦涩,“不肖子孙刘协,竟使社稷倾危至此……如之奈何?如之奈何啊!”
就在他为自己的处境和渺茫的未来而担忧之际,异变陡生!
他面前的空气,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,一道边缘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幽暗“门户”凭空出现。紧接着,一个身影从那“门户”中一步踏出。
那是一个极其怪异的人影!
来人一身从未见过的黑色甲胄,材质非金非铁,泛着幽冷的光泽,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,连面部都被一个透明的面罩遮挡,看不清容貌。
其身形高大,估摸着有八尺有余(约合现代1.8米),站在那里,自有一股沉稳剽悍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护……”刘协的心脏骤然紧缩,惊呼声几乎要脱口而出。
深宫少年,何曾见过这等诡异景象?是妖是鬼?是李傕派来的刺客?
那黑甲异人似乎对刘协的反应早有预料,抬手间,一个方方正正的蓝色物件落在刘协面前。
做完这个动作,黑甲异人甚至没有再多看刘协一眼,径直转身,一步又迈回那道尚未消失的、荡漾着微光的幽暗“门户”之中。
门户倏然合拢,空气中的涟漪平复,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。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,以及刘协自己剧烈如鼓擂的心跳声。
“妖……物?”
刘协警惕万分地扫视四周,冷汗浸湿了贴身的里衣。
殿内依旧空旷,只有自己和几盆烧红的炭火,宫门紧闭,外面没有任何骚动的迹象。
刚才那个恐怖的闯入与消失,仿佛只存在于他个人的噩梦之中。
过了好一会儿,确定那诡异的黑甲人真的彻底离去,刘协才缓缓地将目光移到那人留下的蓝色物件上。
到底是什么东西?
刘协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,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,伸出手指,极其缓慢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触碰了一下边缘。
一种光滑而坚韧的质感传来,完全不同于他熟悉的竹简或缣帛。
书页薄如蝉翼,却又异常挺括。
封面上是几个清晰无比的墨字,横平竖直,字体方正得有些刻板。
当他的目光落到那几个字上时,整个人如遭雷击
《后汉书》著作者:范晔。
刘协的瞳孔骤然收缩!
范晔?
此人他从未听闻。
但“后汉”……难道是指……我大汉之后?
一个令他浑身发冷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:这……这莫非是来自后世的史书?!
强烈的不安和巨大的好奇心驱使下,刘协深吸一口气,颤抖着翻开了书页。
书中的文字排列整齐,是熟悉的汉字,却又有些细微的差别,阅读起来并无大碍。
纸张的质感再次让他感到惊异,远胜“蔡侯纸”。但其上的文字内容,却让他如坠冰窟。
他跳过那些陌生的编排体例(纪传体、目录),急切地寻找着与自己、与当下相关的记载。
很快,他找到了。
“(兴平二年)春二月,李傕杀樊稠……由是诸将各相猜疑。傕、汜遂相攻,连月不息,死者万数……”
“夏四月丙午,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……胁帝幸其营……时帝居御楼……暹逼遂进,乃移幸傕营……”
“汜遂抄掠御省……劫质公卿……帝露次曹阳……”
“死者不可胜数……皆弃其妇女辎重……御物符策典籍,略无所遗……”
“车驾至洛阳,宫室烧尽,街陌荒芜,百官披荆棘,依墙壁间……”
李傕杀樊稠,李郭反目,兵戎相见,长安大乱!
他被挟持出宫,颠沛流离,露宿荒野,像货物一样被军阀争来抢去,最终落入曹操之手……
“自都许之后,权归曹氏,天子总己,百官备员而已……”
“(建安)十九年十一月丁卯,曹操杀皇后伏氏……幽闭宫掖……”
“(延康元年)冬十月乙卯,帝逊位……奉帝为山阳公……”
“(青龙二年)春三月庚寅,山阳公薨……年五十四……以汉天子礼仪葬于禅陵……”
伏寿!他温柔的发妻,十五岁便嫁与他共担风雨的皇后!
二十年后,竟会被曹操幽禁……活活逼死?!
他自己呢?三十一年的帝王生涯,屈辱忍让,苟延残喘,最终仍被曹丕一脚踢开,废为山阳公!在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中,熬到五十四岁,凄凉病逝!
刘协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,拿着书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,最终几乎无法握住书卷。
他不是没有预感到处境艰难,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。
但他从未想过,自己的未来竟是如此具体、如此漫长的一条屈辱之路!
不仅帝位不保,宗庙倾覆,连发妻都不得善终!
自己……竟然是亡国之君!!!
大汉四百年基业,竟真的要断送在自己手里?!以为汉室虽衰,或许还能像光武中兴一样,有挽回的余地。
但这本来自未来的史书,却无情地将他最后一点幻想击得粉碎。
他所忍受的一切屈辱,所怀揣的一切希望,在这注定的结局面前,都成了天大的笑话!
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晕厥,耻辱、愤怒、恐惧、绝望……种种情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他瘫坐在御座上,双目失神,久久无法言语。
就在他心神崩溃,几乎要彻底沉沦之际,那熟悉的空间涟漪再次出现。
幽暗门户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温室殿。
同样的黑色甲胄,同样的高大身影,一步跨出。
“看完了?”黑甲异人开口,声音透过面罩,显得有些沉闷,“想改变吗?”
刘协猛地抬起头,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,声音嘶哑:“汝……汝究竟是何人?!是仙是妖?!”
“我叫姜睿。”黑甲异人回答得干脆利落,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敬语,直接自称“我”。
“或许可以帮你。只要五百两金,我助你铲除李傕、郭汜二贼。”
“五百两金?”
刘协愣住了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他现在确实是个傀儡,但未央宫的府库里,历代积累的金帛财物还有不少。五百两黄金虽然不是小数目,但以天子之尊,秘密调动出来,并非不可能。
尤其是在如今关中饥荒,“谷一斛五十万,豆麦一斛二十万”,未央宫外已经是人相食,五百两金怕是连十斛粮食都难换到。
这个要价,简直低得不可思议。
“只要五百两金?”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,怀疑这是一个陷阱。
“你觉得你现在,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姜睿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,却像重锤敲在刘协心上,“遵循原本的命运,被李傕、郭汜像狗一样撵着跑,然后被曹操圈养起来,看着自己的皇后被逼死,最后被废黜,了此残生?”
刘协的心脏又是一阵抽搐。
姜睿的话像刀子一样,把他刚刚从史书上看到的悲惨未来血淋淋地剖开在他面前。
对比那暗无天日的未来,眼前这个神秘莫测、来历不明的异人,以及他那看似轻飘飘的“五百两金”的承诺,反而成了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。
见刘协沉默,姜睿不再多言。他取下背上一个同样材质古怪的背包(战术背包),从里面取出一个银光闪闪的盒子(老式不锈钢饭盒)。
他打开盒盖,一股从未闻过的、混合着油脂、香料和某种诱人焦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在温室殿内弥漫开来。
刘协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。
只见那盒子里,分别盛放着几种食物。
雪白晶莹、颗粒分明的米饭。远超他对“稻米”的认知;色泽红亮、夹杂着肉丝和奇异配菜的菜肴(鱼香肉丝);一只酱色浓郁、油光发亮的鸡腿;还有清炒的土豆丝和碧绿的炝炒空心菜。
这些菜式的搭配和品相,是他这个皇帝都从未见过的。
姜睿将饭盒连同一个同样银光闪闪的小勺子(不锈钢勺)放到刘协面前的御案上:“先吃点东西,垫垫肚子。”
食物的香气不断钻入鼻腔,刘协的肚子不争气地“咕噜”叫了一声。
长安饥荒,人相食,他这个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他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肉食了。
眼前的这些“珍馐”,对他形成了致命的诱惑。
犹豫了一下,终究是饥饿和好奇压倒了对陌生食物的警惕。
刘协拿起那把小勺子,舀了一勺混合着汤汁的米饭和那红亮的菜肴,送入口中。
下一刻,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!
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——咸、甜、酸、辣、鲜,层次分明又完美融合,肉质滑嫩,配菜爽脆,那种独特的“鱼香”风味是他从未体验过的。米饭的口感更是软糯弹牙,米香纯净。
这味道……这味道简直超越了他人生的所有饮食记忆!
往日宫中庖厨精心烹制的什么胡羹、羌炙、炮豚,与这一勺相比,简直如同糟糠!
少年心性终究难掩,加上腹中饥饿,刘协再也顾不得天子威仪,开始狼吞虎咽起来。
米饭、鱼香肉丝、鸡腿、土豆丝、空心菜……每一样都带给他新的味觉冲击。
不过片刻功夫,一整盒饭菜被他吃得干干净净,连一点油星都没剩下。
吃完后,他看着手中光可鉴人、毫无锈蚀的“银勺”和那个材质奇特的饭盒,心中更是惊疑不定。
这等器皿,绝非俗物,恐怕连宫中府库最好的金银器都比不上其光洁和奇特。
美食下肚,带来了一丝暖意和满足感,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。
这个叫姜睿的异人,能凭空出现,能拿出后世史书,能献上如此不可思议的美食和器皿……或许,他真的有非凡的能力?
再看看那本摊开的《后汉书》,想到自己那凄惨的既定命运,刘协咬了咬牙。
五百两金留在宫中,下个月李傕的兵马冲进来,也是被抢走的份!
与其资敌,不如拿来赌一把!
赌这个姜睿,真有逆天改命之能!
“朕……我答应你!”刘协抬起头,目光中多了一丝决绝,“五百两金,我给你!你当真能助我铲除李傕、郭汜?”
见刘协同意,姜睿似乎并不意外,只是点了点头:“半个时辰后,我来取金。这本书我先拿走。”
他上前一步,将《后汉书》收回背包,却把那个不锈钢饭盒和勺子留给了刘协,“这个送你。我稍后便来取金,再给你带些点心吃食。”
说完,不等刘协再问,姜睿的身影再次走入身后出现的门户,凭空消失在大殿之中。
姜睿消失后,刘协独自坐在御座上,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
他摩挲着那个冰凉光滑的不锈钢饭盒,回味着刚才那顿不可思议的美味,又想到那本史书描述的可怕未来,以及刚刚达成的神秘交易,感觉一切都像一场梦。
但他知道,这不是梦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沉吟片刻,扬声唤道:“来人。”
一名小黄门应声而入。
“去,请皇后来。”刘协吩咐道,顿了顿,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,“莫要惊动旁人。”
“诺。”小黄门领命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