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灰大墓地的地面之上，血雾已经基本散去，只剩些湿冷的残迹，在石缝间缓缓蒸发。
横七竖八倒下的纯血裔尸体，凌乱地横陈在墓碑之间，血肉粘黏，令人作呕。
海顿的皮靴踏过那些尸骸，愤恨地碾碎它们的筋骨。
他原本以为，上面至少还能维持住局势，但这片惨烈景象，实在让他后怕。
血月退去，天空恢复了白昼，仍带着些阴沉的铁灰色。
没有新的纯血裔再爬起来，这算得上是好消息。
直到他看见，以利亚一行人从远处走来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，才终于放松下来。
他们的人数也明显减少了，每个人都带着伤，眼神里充斥着被磨到极限后的空洞与疲倦。
“地下发生了什么？”
海顿沉声问道，目光在队伍中来回扫过，最终落在莫兰担架似地扶着的爱德华身上。
以利亚拎着那个神秘的纸盒，连他也累到几乎站不直。
他将血宫的战斗、与拉赫的交手、交易以及脐带的事情，以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了海顿。
“交易？”海顿皱起眉头，压着内心的冲动，“你们和一个纯血裔做了交易？”
以利亚没有为自己辩解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海顿的拳头攥得发白，勒紧的指节绷得像要裂开。
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，可他也明白，在那样的局势下，没有第二条路能走。
蔓延全城的血裔暴动，对比眼前这些代价，显然要坏得多。
最终，他只能把怒意咽回胸腔，用一种像是自嘲的语气说道：“......至少，你们把最坏的后果压住了。”
空气重新陷入沉默。
莫兰抬头望向海顿，他能敏锐察觉到，对方眼底那股压不住的情绪。
他身后的罗莎、伊芙琳，同样伤痕累累。
其余的铳兵更多是以半跪或者半蹲的方式，靠着意志硬撑着不倒。
从他们身上那股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来看，当莫兰他们在地下与拉赫周旋时，那轮升起的血月，显然也给地上的队伍，带来了一场艰苦的恶战。
海顿继续与以利亚交涉情况，罗莎的呼吸依旧紊乱，眼珠泛着明显的血丝，像是直视过什么无法承受的可怖景象。
她的视界逐渐恢复，现在勉强能够维持灵性，正在一边双手十合，一边念诵着圣母的教义。
“我...没事。”罗莎看着走来的莫兰，低声说道，“只是那血月对于我的圣痕来说，有些克制。”
伊芙琳则靠着断裂的墓碑坐下，闷闷不乐，正在烦躁地用手指处理着白发上粘着的黑红血迹。
“你们看起来，也很狼狈啊。”她撇了撇莫兰身边熟睡的爱德华，打趣道，“这次不是你晕倒，换成这家伙了？”
莫兰调整了下搀扶爱德华的姿势，语气平稳：
“他的灵性耗光了，能撑到最后已经不错了。”
伊芙琳翘着嘴角，叹了口气。
血月与纯血裔的闹剧，虽然结束了，但毫无疑问的是，大墓地依旧充满危险。
以利亚和海顿简单整理队伍后，当即下令封锁外围，让铳兵在外缘设下隔离标识，并通知贝斯特乡的巡逻警队协助维持秩序。
罗莎负责对附近居民做解释工作，教堂修女的声音虽然虚弱，却足以让人安心。
莫兰的袖口里，小绿已经缩成了一团，缓慢柔和地贴在他的手臂上，莫兰不得不经常整理衣袖，避免它直接掉出来。
它好像也累得睡着了，刚才的治疗，似乎很消耗它的体力。
莫兰代表众人，告别了灰野兔旅店。
马车在有些泥泞的乡间小路上颠簸前行，却丝毫不影响疲倦的几人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。
帘布被微风轻轻吹动，车厢里混着药草与血液的气味，但相比于战场本身的惨烈情况，已经算得上安稳。
后座的爱德华指尖微微抽动，皱着眉睁开眼，像是刚从一场深渊般的噩梦中挣脱出来。
“这是......”他的声音带着沙哑，喉咙里似乎还有没吐干净的积血。
“任务结束了，我们要回去了。”莫兰侧头看了他一眼，观察着他的健康情况。
爱德华揉了揉额角，头痛欲裂，正努力从支离破碎的记忆中，寻找自己昏迷的原因。
直到他的表情，从迷茫迟疑，最终变成了被某种模糊的恐惧触碰后的颤动。
“感觉...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......”
他低声对着莫兰说，说自己看到了血月、火焰，好像还有一个恐怖的追着自己猎杀的小男孩。
莫兰没有接话，只是伸出手按了按马车挡板的木框，神情复杂。
爱德华看着莫兰沉默的样子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然后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侧腹。
那原本被重创的地方，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淡淡的疤痕，没有了疼痛，却仍警示着身体的主人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。
他整个人僵住了，目光慢慢移向莫兰。
莫兰与他的视线对上，神情平静，只是点了点头，肯定了爱德华无言的询问。
载着众人的马车继续行驶，天色变得愈发黯淡。
以利亚坐在马车前座，他的背脊僵直，肌肉麻木，手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银线三角盒。
盒子的重量本身并不算重，却总觉得压的人喘不过气。
脐带安静地躺在其中，没有任何动静。
从血宫的爆发到拉赫突然提出的交易，甚至是他主动交出这件教会需要的礼器，每一个环节都透着侥幸和勉强的滋味。
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活着回来了，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赢了。
马车继续行驶，风卷起潮湿的泥土气息，像是贝斯特乡在挥手告别。
以利亚看着窗边的街景，逐渐变成了城市的轮廓。
街道上人来人往，幸福、快乐，甚至有些愚昧和无知。
他们之中没人知道，车厢里的几人，刚刚才摆脱了死亡的威胁。
以利亚低头，看向手中的盒子，它象征着某种被迫接受的结果，也象征着某种未来的必然。
窗外的一切，仍是平凡的圣黎昂。
莫兰靠在一旁，也被那些市民的欢笑声所吸引。
这种以往从来不会注意的、安稳却脆弱的图景，此刻却显得十分珍贵。
毫无疑问的是，血裔的王庭，已经以一种与所有人预想不同的方式，踏入了这座城市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