迈进旅店的瞬间,本来一片迷雾的地图豁然开朗,整个镇子的南边区域全都清晰了起来。
【你激活了斑驳镇的核心地标:「归途旅舍」,该区域核心地标激活数(1/4)。】
“只要踏入地标便可激活该区域的地图,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。”
雷恩如是想着,但很快眉毛微皱。
虽然看上去简单,但如果核心地标是某个守卫森严的城堡,或是一些秘密结社的地盘,恐怕就不是外人能够随随便便踏足的地方了。
他压下思绪,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旅店内部。
温暖的空气中夹杂着黄油的香气,让他灌满了料峭晨风的肺里舒服了不少。
厅堂里坐着几桌客人,长柄武器与盾牌倚在脚边,大都是装备各异的冒险者。
几道目光立即落在他身上,低语声在桌椅间窸窣响起。
尽管听不真切,但“哥布林”、“逃回来”、“就他一个”这些零碎的词句,还是传了过来。
雷恩垂下眼睑,并没有在意那些闲言碎语,径直向着旅店的吧台走去。
巴莎夫人正在那里擦拭着木质台面,她的眼角刻着细纹,鬓角已经斑白,但腰背依旧挺得很直,动作也是干净利落。
看到雷恩走来,她抬起头,目光里只有一种见惯了风雨的温和,“小子,需要点什么?”
“一份早餐,谢谢。”
雷恩的声音有些干涩,将仅有的那枚铜鹿放在了吧台上,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巴莎夫人微微点头,目光在他憔悴干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,旋即平静地收起铜币,转身走进了后厨。
片刻后,与巴莎夫人一起走出来的,还有一位围着干净围裙的棕发少女,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。
她梳着一个简单而结实的麻花辫,从肩前垂落而下,身着一套朴素的亚麻长裙,眉眼间与巴莎夫人有几分相似,却更为清秀。
雷恩的脑海里有印象,对方是巴莎夫人仅剩的小女儿,名叫莉安。
“你的早餐。”
莉安的声音清脆,将餐食端到了雷恩面前。
在她放下餐盘的瞬间,雷恩敏锐地注意到,对方纤细的食指与拇指内侧,有着一层厚实的茧子,就和自己的一模一样。
这是长期摩擦弓弦留下的痕迹。
雷恩只看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目光,在这个危险四伏的世界里,学些防身的本事总是没错的。
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面前的早餐完全吸引。
餐盘里盛着两块质地粗糙的黑面包、以及一碗冒着热气的蔬菜汤。
虽然汤水看上去极为寡淡,几乎没有油花,但碗底却沉满了煮得软烂的卷心菜与胡萝卜,份量远比记忆中的要厚实不少。
雷恩的动作顿了顿,旋即默默记下了这份好意。
按照记忆里的吃法,他拿起一块黑面包,浸入了温热的菜汤里。
当面包吸满了汤汁,开始逐渐变软时,便是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。
酸涩、黏腻、粗糙、偶尔还能尝到一丝木涩味。
说实话,并不好吃。
就算是就着温汤下咽,粗糙的颗粒感依旧明显,甚至有些拉嗓子。
但雷恩吃得还是津津有味,甚至是狼吞虎咽。
在生存面前,味道只是一种奢侈。
并且,这里面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。
看到他这副饿极了的吃相,周围的议论声似乎又密集了一些。
“够了!”
一个不耐烦的年轻女声响起,瞬间盖过了周围的议论。
雷恩抬头望去,说话的是邻桌一位陌生的女冒险者。
她穿着一身磨损严重的皮甲,酒红色的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,腰间挂着一柄长剑。
此刻,她正双手抱胸,目光扫过那几个议论最起劲的人。
“左一个胆小鬼,右一个丢下同伴,你们有谁亲眼见到过那小子究竟经历了什么?”
她的身形单薄,显得那件破旧的皮甲有些空荡,语气却是铿锵有力。
“如果换作是你们,就能够保证在那鬼地方做得更好?说得倒是轻松!”
红发女剑士冷哼一声,拿起行囊径直离开了旅舍,只剩下了那些语塞的议论者面面相觑。
转身的一刹那,女剑士锐利的眼眸中,似乎闪烁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,但她掩饰得很好,几乎没有人注意到。
望着对方离去的修长背影,雷恩咀嚼的动作慢了几分。
原身在逃回来的时候,精神已经彻底崩溃。
只是在不停念叨着“他们都死了”、“全是哥布林”、“我是个懦夫”之类的字眼,确实没有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除了自己以外。
被压下的记忆,开始重新清晰。
魔影森林的夜风冰冷刺骨,混杂着腐叶与泥土的腥味。
他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,耳朵竖得老高,在漆黑的密林间蛰伏警戒,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。
突然,不远处的营地,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。
是汤姆,那个总吹嘘自己掌握着强大战技的大个子。
紧接着是兰奇,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侏儒,此刻却发出了惊恐到变形的哀嚎。
最后是队长卡尔,一个总把女人挂在嘴边的猥琐剑士,曾经油滑的腔调里只剩下了颤抖:“快!背靠背!”
他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躲进茂密的灌木丛后面,心脏几乎就要跳出来,他哆嗦着拨开一条缝隙,只看了一眼,血液就凉了半截。
篝火在混乱中疯狂摇曳,将一个个扭曲的矮小身影映在了树干上,犹如群魔乱舞。
超过二十只皮肤暗绿、满面凶戾的哥布林,叽叽哇哇地怪叫着。
它们挥舞着锈迹斑斑的短剑、或是绑着石块的简易武器,正在疯狂攻击被围在中间的同伴。
他看到拔出匕首的兰奇还没来得及挥舞,就被一只哥布林扑倒在地,看到两只哥布林用削尖的骨棒刺穿了汤姆的大腿,鲜血止不住地涌出。
大个子惨叫着倒下,瞬间就被更多的绿色身影淹没。
看到卡尔刚刚刺穿了一只哥布林的喉咙,却被从背后袭来的另一只钻了空子,用粗糙的石斧狠狠砍在了脊椎上。
清晰的骨裂声格外刺耳,年轻剑士踉跄着栽倒在地,再也没有爬起来。
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,混合着哥布林身上的恶臭。
他看到哥布林骑在汤姆身上,用牙齿疯狂撕咬着大个子的喉咙。
看到兰奇的双眼圆睁,肠子都被扯了出来,看到那个拿着石斧的哥布林满面狞笑,一下一下地斩掉了卡尔的头颅。
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。
他就像是一只被踩掉了尾巴的老鼠,连滚带爬地向着反方向狂奔,甚至顾不上枝叉划破了面颊与手臂……
“呼。”
雷恩猛地从那段记忆中挣脱出来,额头冷汗直冒。
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黑面包,将碗里的汤汁刮得干干净净。
感受着胃里带来的充实感,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,是时候该离开了。
冒险这才刚刚开始。
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那个血色的夜晚,他的行动会证明一切。
在经过吧台时,雷恩的脚步停滞了片刻,似是在喃喃自语:“愿所有迷途的旅人,都能找到回家的路。”
巴莎夫人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,当她抬起头时,雷恩已经走出了旅店的大门口。
那个年轻的身影消瘦,脊背却与她一样挺得很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