渝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,像被一层洗不干净的毛玻璃罩着。
空气里拧着一股潮湿的闷劲儿,黏在人身上,甩不脱。
封丽平站在一栋老式临街商铺的台阶上,手里捏着串铜钥匙。锁孔锈得厉害,拧了好几下才听见“咔哒“一声闷响,跟老李头那副抠门样儿倒是相配。
门一推开,灰尘扑面而来。她没躲,只是微微蹙眉,走了进去。
空荡荡的铺面面积不小,采光却差得要命。只有临街那面大玻璃窗透进些天光,照亮空气里飞舞的尘糜。墙角结着蛛网,地面积着厚厚的灰,踩上去“嘎吱”作响,留下清晰的脚印。
“这地方,得费多大劲收拾啊。”封丽平轻声自语,心里却已经在盘算:这里打通,那边隔开,操作间设在后头,前厅摆上样品柜...
她摸出手机,下意识想拍几张照片,手指却悬在屏幕上方,顿住了。
找谁商量?那个名义上的丈夫?此刻不知在哪个赌场挥霍,或是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。
心里头莫名就晃过一张脸,带着逼人的笑意,眼神沉沉的,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。
朱君君。
封丽平猛地甩头,像是要把这念头狠狠甩出去。
“想他做什么?”她自嘲地笑笑,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鼻尖。
与此同时,梁城。
朱君君靠在真皮老板椅里,双脚随意架在办公桌上,手里把玩着一支沉甸甸的钢笔。
程煜垂手立在桌前,低声汇报:“封小姐已经回到渝城。接触了几个房产中介,看的都是临街商铺,面积不小,看样子是想扩大经营。”
“看中哪处了?”朱君君眼皮都没抬,笔尖在指尖转得飞快。
“弹子石旁边老城闹市口那家,原先是炒货店,关张快一年了。地段是好,就是房子旧,租金不菲。”程煜答得滴水不漏。
“业主是谁?”
“一个姓李的老户,抠门得很,不太好说话。”程煜补充道,“听说谈判时把封小姐呛得够呛。”
朱君君哼笑一声,笔尖“啪”地按在桌面上:“不好说话?那是价码没开到位。去,找个靠谱的中间人,用别的公司名义,把铺面给我买下来。”
程煜心头一跳,立刻躬身:“明白,我立刻去办。”
“做得干净点。”朱君君补充道,目光掠过窗外梁城的天:“别让她知道。”
“是。”
程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朱君君重新拿起那支笔,在指间慢慢捻着。
封丽平,你想躲?想靠自己?呵,我偏要让你躲不开,也靠不了自己。
几天后,老李头坐在自家客厅里,对着面前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直搓手。
“这个数?”他伸出五根手指,眼睛瞪得溜圆,“你们没骗我老汉吧?”
“李老板,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。”中间人推过合同:“一次性付清,只要您点头,钱马上到账。”
老李头咽了口唾沫,眼珠子滴溜溜转。这破铺子闲置一年了,突然来了这么个大买主,出价还这么大方...
“那个.,我能问问,买我这铺子要做啥用不?或者”他试探着问。这地方20年内都没有开发的需求,谁这么好心?
“是怀念儿时吗?怀旧?”以前听说有港粤富商回老家高价收购儿时的住房,不曾想今天发生在自己的身上。
管球哦,谁给钱大方谁玩去。
“这就不是您该关心的了。”中间人微笑,“签了字,这铺子就跟您没关系了。”
老李头手有些抖,这笔买卖太划算,划算得他心里发毛。但想想银行账户里即将多出来的数字,还是咬咬牙:“我签!”
笔尖落下那一刻,老李头心里乐开了花,却又隐隐觉得不安。
当晚,他就接到了新业主的电话。听到对方的要求后,他差点把假牙喷出来。
“啥?还要我继续当业主?装成铺子没卖?租金按她说的价?押金减半?月付?”老李头掰着手指头算,越算越迷糊,“这不是明摆着亏本买卖吗?你们图啥啊?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有力:“您照做就是,每月额外给您这个数作为补偿。”报出的数字让老李头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成!成!您说啥是啥!”他忙不迭应下,虽然一头雾水,但谁跟钱过不去呢?
封丽平这边,正为铺面的事发愁。
老李头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在眼前,咬死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。她连着几天跑其他铺面,不是地段不好就是租金更贵。
正当她准备放弃时,中介突然打来电话,语气殷勤得近乎谄媚:“封小姐!好消息!天大的好消息!”
封丽平正在库房清点货物,被这嗓门吵得耳朵疼:“什么事?”
“就那老李头!不知怎么突然就想通了,主动跟我说,租金可以按您说的价,押金也减半,还可以月付!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?”
封丽平愣住了。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“他怎么会突然让步?”她警惕地问。
“哎哟,这我哪知道啊?兴许是老人家想通了呢?或者是家里急着用钱?封小姐,这铺面抢手得很,您可要赶紧定下来!”
封丽平握着手机,心里疑云密布。老李头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犹在眼前,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彻底转变?
她指尖下意识地又蹭过鼻尖。“知道了。约他明天见面,签合同。”
不管怎样,机会来了,必须先抓住。至于背后有什么,走一步看一步。
第二天见面时,老李头表现得异常配合,甚至主动指出合同里几个细节问题提醒她注意。只是眼神躲闪,时不时擦擦额头上的汗。
“李老板今天很好说话啊。”封丽平状若无意地随口问。
老李头干笑两声:“这个...想了想,你说得对,做生意都不容易。何况你一个姑娘家。”他忽然卡壳,像是说错了话般急忙补充:“像我闺女!像我闺女在澳洲也不容易!”
封丽平眯起眼睛,心中的疑虑更深了。但合同条款实在优厚,她最终还是签下了名字。
背后,老李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,悄悄松了口气,掏出老式手机发了条信息:“办妥了。”
消息几乎同步传到了朱君君那里。
他看着程煜递上来的手机屏幕,上面是封丽平签合同时抓拍的侧影。她微低着头,神情专注,阳光透过窗户,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他指尖划过屏幕,放大那张照片,看了许久。
“波少,接下来怎么办?”程煜低声请示。
“装修队找好了?”朱君君问,目光没离开屏幕。
“找好了。是渝城最好的一支队伍,技术扎实,懂规矩。就是.老板是个话痨。”
朱君君嘴角勾起一丝玩味:“让他们主动去联系封丽平。报价,按成本价走。理由嘛……”
他沉吟片刻:”就说最近淡季,找点活干。”
程煜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。这理由未免也太牵强。
“波少,封小姐那么精明,恐怕会起疑。”
“起疑又如何?”朱君君终于抬起眼,眸色深沉。”
她找不到证据。就算猜到是我,只要我不承认,她又能怎样?眼下,她最需要的是尽快开业。
他太了解她了。理智,现实,懂得权衡利弊。
装修队老板姓王,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果然如程煜所说,是个话痨。
一见封丽平就滔滔不绝:“封小姐您放心!我们团队可是渝城最好的!不是跟您吹,上次给那个...呃...某个大老板装修,人家满意得不得了!”
封丽平挑眉:“哪个大老板?”
王老板卡了一下,急忙转移话题:“这个商业机密!商业机密!总之您放心,我们报价绝对实惠,质量绝对保证!”
封丽平看着报价单,心里的疑虑更深了。这价格低得离谱,简直像是白送。
“你们这报价...确定没算错?”她试探着问。
“没错没错!”王老板擦擦汗,“最近淡季嘛,找点活干,不图赚钱就图个口碑!”
封丽平盯着他看了半晌,直看得王老板头皮发麻。
“好吧。”她最终点头,“”
但质量不能差,我会天天来盯工。”
“没问题!绝对没问题!”王老板如释重负,赶紧招呼工人开工。
接下来的日子,封丽平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。让她惊讶的是,这支装修队不仅价格便宜,手艺还真不错,效率也高得惊人。
更让她疑惑的是,工人们时不时会多嘴提点建议:“封小姐,这儿其实可以加个展示柜,我们刚好有材料多余.。”或者“这面墙拆了更好,反正也不承重,我们顺手就干了。”
每次她犹豫时,王老板就跳出来打圆场:“哎呀反正材料有多,工人闲着也是闲着,不加钱!不加钱!”
于是原本计划的简单装修,不知不觉中升级成了精装修,却没多花一分钱。
封丽平不是没怀疑过,但每次质问,王老板就搬出那套“淡季优惠、攒口碑”的说辞,说得天花乱坠,让她无从反驳。
只能安慰自己:说不定真是运气好呢?
朱君君坐在梁城的办公室里,每天都能收到封丽平工地的照片。
有时是她蹲在地上与工人讨论图纸,眉头微蹙,神情专注;有时是她站在梯子旁指挥,身姿挺拔,目光锐利;还有时是她累了,靠在墙边休息,手里捧着杯外卖咖啡,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柔和许多。
他看着这些照片,嘴角总会不自觉扬起。
程煜站在一旁,心里暗暗称奇。他跟着波少这么多年,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。
“波少,封小姐那边进展顺利,预计比原计划提前半个月完工。”程煜汇报。
朱君君点头:“她最近怎么样?”
“封小姐很忙,但看起来..很有干劲。”程煜谨慎地回答,“就是似乎一直在怀疑为什么这么顺利。”
朱君君轻笑:“让她猜去吧。”
这时,程煜的手机响了。他接听后,脸色变得有些微妙。
“波少,有个情况,封小姐的前夫今天去工地闹事了。”
朱君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:“说详细点。”
“那人不知从哪听说封小姐租了新铺面,跑去要钱,说是不给钱就让装修干不下去。”程煜说,“王老板处理不了,正在那周旋呢。”
朱君君站起身,拿起外套:“订机票,去渝城。”
“现在?”程煜惊讶,“您晚上还有个重要会议.。”
“推迟。”朱君君已经走向门口,“准备车。”
工地这边,封丽平正面对着她最不想见的人。
“李大志,这里不欢迎你。”她冷着脸说。
被叫做李大志的男人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口,嘴里叼着烟:“哟,说租这么大铺面,花了多少钱?说你偷着我藏了多少私房钱。”
我想起来了,肯定是有皮的老头看上她了,绝对是这样子的。李大志猜得不错,只不过不是老头。
“我们早就协商好了的,各忙各的,请你离开。”封丽平声音冰冷。
“离开?”李大志嗤笑:“我可是打听过了,你这装修顺风顺水啊,是不是裹了个有钱的老头了?介绍给我认识认识?”
王老板在一旁急得团团转:“这位先生,我们正在施工,您这样搞,我们搞球不成。”
“关你屁事!”李大志一把推开王老板,“今天我拿不到钱,谁也别想干活!”
工人们围了上来,场面一时僵持不下。
就在这时,一个尖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:“怎么回事?”
封丽平猛地回头,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那,衣服干干净净的,双手背在身后,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。他怎么会在这?
李大志上下打量朱君君:“你谁啊?”
李老头没理他,径直走到封丽平身边:“我的门面没损坏吧?”
封丽平摇摇头,还处在震惊中:“你怎么过来了。”
“路过。”李老头淡淡地说,转而看向李大志,“你是自己走,还是我'请'你走?”
李大志被他的气势镇住片刻,但很快又壮起胆子:“你个老屁眼,你算老几?勾搭老子婆娘,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哦。”
李老头微微一笑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:“你现在离开,还能体面一点。”
“吓唬谁呢!”李大志嚷嚷起来,“信不信我买个喇叭,天天在街上吼你们这对野鸳鸯!”
李老头看了看外面,打了个电话。
不到五分钟,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:“我们是这边物业的保安,接到投诉这里有人闹事。”
李大志一看这阵仗,顿时慌了:“我没有!我就是就是来聊聊。“”
“请跟我们出去聊吧。”管理人员一左一右“请”着李大志往外走。
李大志一边被架出去一边喊:“封丽平!你等着!我不会就这么算了!”
闹剧终于收场。
封丽平长长舒了口气,转向李老头:“谢谢。不过你怎么会刚好'路过'这里?”
李老头面不改色,走了出去。
封丽平眯起眼睛,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。这一切太过巧合,巧合得令人怀疑。
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
而此刻,老李头正美滋滋地数着这个月额外到账的“补偿金”,哼着小曲盘算着下周去哪钓鱼。
他才不管那些有钱人玩什么游戏呢,到手的实惠才是真!